于是，在升斗小队副的雾里看花中，在稍远一点儿的鬼子的注目下，李子和张太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日军据点。
下了一道坡，宫灯灭了，两条人影拼命奔向竹园村，接出了儿子李坦……
两个小时后，一男一女一个小孩，到了船山北边的山嘴，立住了。
举一举头，但见无边苍茫中，飘一条灰白色带子，那就是驿道了。
张太虚道：“李子，不管出了什么事，不管还有多大难处，你都一定把我儿子带大、养大！记住了吗？你记住了吗……”
李子不知为什么，忽然难受起来，道：“我记……记住了……”
“那就快逃吧，逃得越远越好。”
她知道，她不应该站着不动，也不应该再说什么，也不应该还有任何哪怕是十分短暂的想法。不应该不应该，她的一生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不应该呢？当年不应该在大栗树坡给一个土匪收尸，今天不应该在驿道旁和一个汉奸有什么告别。何况，她很清楚，她一定会搬来救星新四军，救出母亲、于晚成和船厂师傅们，同时，杀死包括张太虚在内的船山所有汉奸！
她没有再说什么。但是，她专注地望了望他，才牵着李坦转过身，快步离去……
这一切的一切，都被两双夜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。这一男一女两个人，已经悄悄跟随他们在船山山边行走了好大一阵子路了。
男的说：“再往前，就上大路了。好和歹，就看李子母子命中注定什么了。太虚回去了，我们也上山吧。”
女的说：“还是把他们母子送出山嘴吧。这地场不祥，出山归山的狼豺虎豹……我信灵泉寺菩萨发的签，也信那个反反复复的梦，我怕李子……”
这两个边说悄悄话边暗中跟着李子的男女，正是操步飞和他老婆崔表娘。夫妻俩缘何成了山林里神秘的夜游神，说来话长。
前些年，一心想巴结李亮功的操步飞，用计谋将李子从张太虚家逼出，大为李亮功赏识。从此，李亮功凡有要事，总叫操步飞办理。李府因为平空得了五千块银元，开办起“碧香大茶行”，事务就特别多。操步飞呢，跑里跑外办的事也多，得的赏钱也多，就远非当年杀猪屠狗、打铁垒砖可比了。真是主子吃肉他喝汤，都油汪汪地肥了。
那天，日本鬼子开进船山，第一眼就瞧上了有钱有家兵的李亮功。李亮功想，天下恐怕也真属皇军了。于是很爽快接下了日伪差事。当上维持会长和伪保安队队长的第二天，他组织发展狐群狗党的头一个对象就是操步飞。
这天，日军抓了一批不驯的良民，要开膛剖肚，挖心扒肝取肺，然后火速装运，供给兵力越来越匮乏的日军，作“生物战”试验。石坂就要李亮功提供熟练的操刀手，李亮功自然想到曾是有名的杀匠操步飞。操步飞拿起大刀小刀尖刀双刃刀，正值就要表演杀人不眨眼，忽听一声惨叫，那口砍胸的剁刀，不小心溜了手，正好剁了自己的脚背。操步飞跌在地上，鲜血流淌，疼痛得乱翻。石坂见状，很是窝火，却也一时找不着摘取器官的屠刀手，他把那些“不驯良民”撤出杀场重新关押，同时怒气冲冲地掮了李亮功几个耳光。李亮功自然受气要出气，他把关键时刻当了窝囊废的操步飞，收监且日日鞭打。那天，李亮功将操步飞正折磨到高潮，忽闻重要军情，紧急地抓捕新四军船厂军工人员去了，操步飞终于抓住了机会，金蝉脱壳，死里逃生。
操步飞并未逃远，他保护着老婆，拎着一杆大盖子枪，就在船山莽林里存身。他痛悔自己走错了路，痛恨残酷摧残他的李亮功。他就在山林里，不时打几枪，既捕杀充饥的野物，也惊忧得日军半夜三更哇哇喊叫且枪炮连天。他只想干两件事：一件是就在船山，用杀猪的尖刀将李亮功游刃有余地解决掉了；另一件是赎罪。他记忆最深的还是那年为帮李亮功贪财，设计迫害和逼走了李子。
不巧，这几日崔表娘吃坏肚子受不了，两口子就趁夜深人静时，想偷着摸进竹园村舅家弄点儿五谷粮食，他俩就碰着了李子、李坦、张太虚。虽然搞不清其中究竟，但操步飞知道这是李子从日寇魔掌逃出来的．他要用他的枪和命，护送李子踏上坦途。
哪知道，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，数支火把陡然出现。接着，就传来了李亮功的喊声：“李子，听着，不要再逃了，你已经被包围了，赶快投降！我们已经看见你了，举起手走出来。快，我数五下，如不出来，将乱枪镇压！”果然，枪栓拉响，哗啦声一片。
崔表娘抖得靠在一棵树上，道：“步飞，怎么办？他们已经看见李子了……”
操步飞道：“不会的，李子还未踏上无遮挡的大路，我看见她返身回山林了，狡猾的李亮功这是在使诈。”
“钻回山林怕也逃不脱，他们包抄的人马太多了。”
操步飞道：“李亮功这狗东西，我最了解他了，最怕枪……我现在就打枪引贼，你赶快跑！” 果然，三声枪响，李亮功的伪军们赶忙扔掉了火把，一个个翘着屁股趴在地上，慌手慌脚稀里糊涂还击起来。这更让操步飞壮胆，他打得更欢起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