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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想做个坏女人(17)

2014-06-06 来源:故事会 作者:范迁 查看评论

她其实还有一包烟放在人造革提包里,本想走时再给他,看到阿大这副嘴脸,心都凉了。她决定给他个小小的惩罚:那包烟情愿扔掉,不给他了。

死老太婆也有自尊,死老太婆也可以耍耍性子的。

不过那包烟没扔掉,要卖两毛八分钱,不舍得的。爹爹以前是吃烟的,她从小就闻惯了那股浓烈辛辣的烟味,当烟味散去之际,鼻孔里就会留下一丝回味无穷甜兮兮的味道。那包烟在饭桌上搁了个把礼拜,直到一天,她百般无聊地撕开飞马烟的烟壳,抽出一支,闻了闻,点上火。原只是个无意识之举,这么多人一辈子舍弃不下的东西,到底是怎么个味道?却不想一支烟抽完,就此上了瘾。怎么这些年,她就没发现香烟这物事如此这般地好,既解乏又醒神,还可消食?最要紧的是,她终于在人生中,有了一件可以陪伴的物事:一天劳累下来,抽上一支,浑身舒透通泰。夏日晚间,坐在河边石阶上看月亮升起,一烟在手,心旷神怡,烦恼除尽。晚上睡在床上,看着月光从竹帘里透进来,黑暗中烟头一明一暗,满室芳香,她就在这芳香气息中坠入梦乡。

走过漫漫长路之后,她到了一个人生通透的阶段,现在的政治环境相对缓和,人们不再视资本家为敌,相反地,由于经济政策的落实,人们对资本家有一种微妙的逢迎和羡慕。外面盛传她发还了一大笔钱钞,左邻右舍突然对她客气起来,晓得她喜欢小孩,隔壁阿婆阿婶就会有意无意地带了小孩上门,娘娘,娘娘地叫得亲热,明里暗里地透出意思:如她喜欢,也是可以过房给她的。殊不知人与人之间讲个缘分,缘分到了,就算是恶缘也斩不断。缘分不到,再凑热乎也没用。

男女关系是动力也是负担,对大部分人是负担为多,为情所迷,很多人至死都卸不下。她年轻时也为此颠倒,现在却摆脱了。如今在她眼里看出去,没什么男人女人,人就是人,铺满地球的两脚动物。好人坏人,大人和小孩,和善的人,凶恶的人,可以亲近的人,避之唯恐不及的人,讲得来的人,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……男人女人,一样吃饭穿衣,一样生老病死。要说区别,除了那根尘物——乡下人口里的“屌”,男女有什么不同?更何况现在在她眼里看出去,那根尘物和一根腌萝卜干差不多。

她的邻居小刁麻子,年轻时张牙舞爪,狠三狠四,现在变得病猫一只。听说全身有七八种毛病:糖尿病,高血压,哮喘,关节炎,皮肤病,甲状腺亢进,走廊里终年飘荡着煮中药的味道。家里穷得像水洗过,长期吃补助。除了阿大在服刑,其余几个孩子工作后也搬出去,以避免看见这副穷愁潦倒的景象。

老天保佑,她自出生以来,除了伤风感冒,牙齿掉了几颗,从未大病。人瘦刮刮的,筋骨倒好。她爹爹四十几岁就走了,姆妈也是从四十出头就缠绵病榻,六十不到就走了;她活到六十出头,是赚了。就像她家后门口的那棵无花果树,不结什么果子,倒是枝叶茂盛,年年青翠。她说,这辈子没啥福气,什么事都差一档,就求老天给个好死,最好是睡睡觉就不醒来了,这在佛经上叫做“考终”,算是这辈子最大的祈求了。

人的迷茫是和欲望纠结在一起的,年轻时欲望膨胀,也不管折腾得起折腾不起,闭了眼睛就往里跳。到了年纪,欲望变成无望,反而看清了世界原是一场虚幻,转而关注更基本的事物,如生死,如健康,如安宁。

现在又可以拜佛了,她让人给她请了一尊观音瓷像,供在案头,配一盅清水,一盏白米。有时她看见镇上有人卖白色的栀子花,小辰光姆妈佩在胸前那种一串串的,也买来供在菩萨面前,香气四溢。镇上前一阵为了顾及海外影响,迁走了牲畜配种站,大动土木,把以前砸掉的尼姑庵重修起来,新屋新墙新瓦新案新蒲团新佛身,着实费掉不少银子。只是这重修起来的尼姑庵,佛像太新,太粗糙,看了叫人虔诚不起来。庵里也全然没了以前佛家精舍的安静穆肃,避世清修的氛围。油漆太新,颜色太艳,氛围太花哨,气味也太呛人,墙角落里的建筑垃圾还没清理,并且看样子永远也不会清理。尼姑庵还要配合镇上政府的工作,上头说一声有个什么人要来参观了,庵里上下就鸡飞狗跳一通,像煞有介事地放个焰口,做个什么道场。庵门重开之后,她只去了一次,迎面碰上以前的住持,老了不少,还是那么能说会道。说是镇里动员她出来做尼姑庵的管理工作,她看在领工资的分上,也愿意重作冯妇。住持还说,如今僧俗两界都自由游走过了,啥事体都看穿了。叫她有空多来。她客气地笑笑,脑子里浮起一根老油条回锅的情景,从此她再也不踏进那扇庵门里去。

她决定最后出一次远门,到普陀山朝佛去。

普陀山说远也不远,但路程麻烦,先要坐了火车,再换车,再坐船。她想起上次去安徽,在售票窗口一个个问过去,吃尽人家白眼,最后还是不得要领。但说了是最后一次,人生有几个“最后一次”呢?就是死,也是死在朝佛的路上,也该算件功德的。

一路倒还算顺利,除了她晕船。到了普陀山码头,有大把的年轻人等在码头上拉客,自荐是导游,带人看遍海光山色,拜尽大小山门庙宇。她出门在外总有三分怯,人生地不熟的,有人带了走放心些。于是就付了一笔导游费用,加入一个长条脸男子带的团,跟在人家的小旗后面,听从大喇叭指挥,从这个庙转到那个寺,到处人山人海,摩肩接踵,真叫香火旺盛。五斤重的红烛,中庭里铺天盖地插满,粉红色的烛泪淌得一天世界。一捆捆手臂粗的高香在巨大的香炉里熊熊燃烧,青烟袅袅直上屋脊,熏得人直想打喷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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