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厨房出来,灵灵说这里住不下,看来只有去外面找一个旅馆住了。唐英想了想,说也行,这里只有一张床太挤了。然后她走到我身旁来,在我耳边小声说:周浪,去陪灵灵找一个住的地方吧,心里有什么话,你们也可以好生聊一聊?
好啊。我说。
十月份广州街头的夜晚,偶尔拂来一阵微风,稍稍感觉得出一丝凉意。
我和灵灵并肩走在路边的花台旁边,大概各自都怀着一些心绪。多年前的老朋友在一起相聚,原本以为会有说不完的趣事笑谈,没想到却是那么沉闷的一个局面。铭刻于心的往事,看来并没有被岁月冲淡,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?
周浪,你变了。灵灵说。
你也变了。
你比以前稳重内敛得多了。
是啊,我也是成年人了。我说。
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然,连招呼都舍不得打一个就走了?
我没有回答,心想这种事情你曾经也是做过的啊。
过了一阵,她说:留一个我的手机号码吧,以后回老家去了也可以跟我联系。不管怎么说,还是想和你像个朋友一样地往来,行吗?
灵灵姐——
她淡淡地一笑:其实很多事情,都不是我们能够掌控得了的。该来的总会来,该去的也终究会去,我现在已经看明白很多事情了,你说呢?
听了这话我多少还是有些欣慰,看来灵灵姐果然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成熟女性了。那么,她也的确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了。
我会心地笑了一下。
她似乎松了一口气,问:什么时候回老家,我过来送你。
我摇了摇头:说不定啊,不知道唐英现在——
我突然想到灵灵应该清楚唐英的情况,可以向她了解一下,于是问她:你知道孔丽现在在做什么吗?
灵灵思索了一下:孔丽?好像是在足疗城里上班吧?
足疗?唐英不是说她们两个合伙开店吗?
嗯,以前是在开店,后来不知道怎么没做了。我本来打算叫唐英去我们厂里上班的,但后来听孔丽说做足疗的工资高,她说也想去试一下。
我点了点头,哦了一声。怪不得唐英不肯跟我说实话,原来是这么回事。其实这也没什么啊,只要是正当的足疗师,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嘛,除非......看来还是得进一步去探个究竟,毕竟她还是我表姐呢。
灵灵大概猜到我的心思,很坦然地跟我说:其实也没什么的,这个也算是一门技术嘛,只要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——
我赶紧点头:我知道啊,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嘛。
我们就那样一边淡淡地聊着,一边往前走。其实街边到处都是旅馆,但灵灵也没打算急着找住的地方,我们都想多走一会儿,有好多心里话感觉都还没说出来呢。
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:灵灵姐,你——现在还是单身吗?
她笑了笑,过了一阵才说:你很想知道?
只是,关心一下嘛。
她想了一下,说:还是不讨论这个话题吧?
她不愿意说,我也就不好再问了。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自己的一点秘密,又何必去探寻得太详细。能和她就这样从从容容地交流,你还想奢求什么?
不知不觉,我们已经沿着小北路一直走到了下塘村。夜已经有些深了,灵灵说就近找个地方住吧,你也快些回去,免得你表姐为你担心。
‘免得你表姐为你担心’——我都记不清,这句话灵灵对我说过有多少次了。在她的眼里,看来还是习惯性地把我当成那个时刻要人去担心的小孩子。
灵灵已经走进一家旅馆的大门,望着她的背影,我轻轻地说了一句:灵灵姐,我已经长大了,再也不用你们担心了。
回来的路上,我一个人漫步在冷清的公路边,嘴里哼起了那首老歌——
想和你再去吹吹风
虽然已是不同时空
还是可以迎着风
随意说说心里的梦
感情浮浮沉沉 世事颠颠倒倒
一颗心阴阴冷冷 感动愈来愈少
繁华色彩光影 谁不为它迷倒
笑眼内观看自己 感觉有些寂寥
想起你爱恨早已不再萦绕
那情份还有些味道
喜怒哀乐依然围绕
能分享的人哪里去寻找?
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 去吹吹风
风会带走一切短暂的轻松
让我们像从前一样安安静静
什么都不必说你总是能懂
灵灵回龙华的时候,给我留了她的手机号码和地址。她说如果我呆的时间比较长,就去她那边玩一趟,她可以带我去深圳市区的世界之窗,里面很有意思。
这说明灵灵真的是还把我当朋友的,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过去找她,看一看她现在生活与工作的地方,看一看她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呢?
不过我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,唐英她们的工作情况。
我那个时候虽然对足疗的了解不多,但隐隐感觉也不是很妥当的工作。毕竟唐英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比较阳光端正的形象,总难和一些不明不白的事物扯上关系。而且她现在对此事采取一种遮遮掩掩的姿态,更让我心头疑窦丛生。如果是那种正正当当的足疗技师,我倒是觉得也没什么。本来职业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,就像灵灵说的,凭自己的双手去劳动也未尝不可,只要心灵上保留一份纯净就好了。但足疗城啊,也听好多人说起过,反正不是一个十分让人安心的地方。特别是像唐英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女孩,混迹于那样的场合,始终让人担忧。
她怎么会想到要去做这个呢,去灵灵的工艺品厂里上班不行吗?对了,孔丽,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!
那天晚上孔丽先下班回来,我单刀直入地问她:你和唐英在哪里做足疗,我想去看看!
孔丽倒并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,她原本可能也没打算要隐瞒谁,一脸的坦然说道:给别人搓脚丫子嘛,有什么好看的?
只是搓脚丫子吗?
嗯,还有按摩。
我倒吸一口凉气:还有按摩?
她一副疲惫的样子靠在沙发上,喃喃说道:是啊,我还宁愿只做足疗呢。按摩累死了。
我有点想冲她发火了,大声跟她说:你干嘛要叫唐英去做这些啊,你自己一个人做就好啦?
她瞟了我一眼:你激动什么呀,我又不是叫她去杀人放火。再说现在满街都是足疗按摩,有什么大惊小怪的?
你们以前不是在开店吗,怎么回事?
亏钱啦,那里房租又贵,又没有几个人来买正版碟,都跑去街边买盗版的,所以——
那你们可以去做点别的啊,进厂不行吗?
孔丽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,说道:进厂?你又不是没进过,一天像个机器似的转个不停,而且工资又不高,什么时候是个头?
那你们——
她有些不耐烦了:你什么意思啊周浪,就像我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。我们那里面正规得很,做的都是中医正脊保健按摩,有好多按摩师还是医学专业的呢,不信你自己去看嘛?
我听她这样一说,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。其实只要唐英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来,我根本就不会怀疑什么,那她为什么要去掩饰?
我缓和了一下语气问她:中医保健?那你们的技师里面有没有男的?
有啊。她说:我们那里还专门聘请了一个医学院的教授给我们培训正脊手法呢,而且你不知道,足疗里面其实也有好多学问哩。
学问?
她叹了一口气:是呀,所以想把足疗做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唐英比我后去,她现在的点钟都比我多了,我的手法始终都跟不上。
然后她突然有些兴奋地跟我说:你要不要试一下我的手法?
试什么?
她把我按坐在沙发上,说道:那,你现在就当做是来做足疗的顾客,我帮你做,然后说一说感觉怎么样?
这个,不太好吧?
她已经跑去卫生间里接了一盆温水,然后放在我脚跟前,她叫我把鞋子脱掉,说现在开始要把我当成一个练习的靶子,她一定要把手法练出来。
看她一脸的认真劲,我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心,配合着将脚放进了盆里。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,双手捧着我的脚,仔细在上面按捏,就像是在加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。这时我就把孔丽想象成了唐英,我想到唐英也坐在这样的一个小凳子上,然后跟那些各色各样的人洗脚。也是这样拿着别人的脚,细致入微地按那些所谓的穴位,遇着一些素质低下的客人,可能还会带着轻佻的眼神,呵斥两句,这就是唐英现在做的工作吗天啊?
我在心底突然喊道:不行,我不能让她继续做这份工作!
虽然听她这样说了,但我还是不想让唐英去那里上班。想想看,就算她们里面是正规的保健场所,但去那些地方的人难保不会有歪心思,我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。
唐英昨晚将近一点了才回来,她开门的时候我就醒了。因为心里一直在琢磨关于她的事情,所以也没怎么睡踏实。她进屋以后怕吵醒我,尽量蹑手蹑脚地去房间拿衣服,然后冲凉。冲完凉以后又到我沙发跟前来蹲了一会儿,将那张薄薄的被单搭在我光着的膀子上。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:光着身子睡觉,不害臊啊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