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抿了抿嘴，又问：怎么眼圈上还有泪痕，你哭啦？
我将她的手紧紧握住，然后点头：是啊，我哭了。
干嘛要哭，男子汉大丈夫的。
可是......我在你面前不永远都是个小屁孩吗？
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个小屁孩啦？
你在——以前说过，可能你已经忘记了。
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啦，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已经很坚强了。
我点着头：嗯，也许吧，我的确已经够坚强了。坚强得，都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。
她将头歪向一边，很久都没有转过来。
我用棉签沾了点水，我说把头转过来吧，我帮你润一润嘴唇。
她还是没有动，我站起身来去看她，竟然发现她满眼噙着泪花。我看看病房里没有其他看守的人，就用棉签将自己的嘴唇抹湿，然后轻轻将嘴唇贴在灵灵的嘴唇上，她也没有反对。我们就这样，久久地将嘴唇贴在一起。
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有合过一次眼。灵灵醒着的时候我就陪她说说话，她睡着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她看。她这张脸，我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，越看越觉得亲切，就好像她和我之间有一种非常亲密的关联一样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
旁边的阿姨打量了我好几次，大概一直在猜测我和灵灵之间的关系。她躺在那张空床上，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同我讲：小伙子，我先在这个床上睡一会，下半夜再让你睡啊？
我说不用了阿姨，我今天白天睡了一整天，晚上不想睡了。你安心睡吧。
她想了想，又说：如果要我帮什么忙，你只管叫我一声就行了。
没事的，这些事我都能做，您睡吧？
她哦了一声，躺在床上。过了好大一阵，我以为她都睡着了。可她突然又问了一句：小伙子，你和这个闺女是啥关系呢？
看来她的确很关心这个事情。
我看了灵灵一眼，她好像已经睡着了。我将头凑过去跟那个阿姨说道：她啊，是我的姐姐。
她疑惑地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睡着的灵灵，点了点头：那，白天那个闺女又是你谁呀？
那个啊，那个也是我的姐姐啊。
两个都是你的姐姐？
两个都是我的姐姐！
她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：亲姐姐？
我掐了掐大腿，不好意思对她发火，我说阿姨您还不困啊？
她像是终于问踏实了，倒头便睡。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。
我回头看灵灵，发觉她嘴角微微上翘。嘿，想必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，装睡果然一向都是她的作风。
我说灵灵你怎么还不睡？
她闭着眼睛说我已经睡着了啊。
睡着了还能笑？
我没有笑嘛。
我又呆呆地看着她那副略显俏皮的神态，对了嘛，这样的灵灵才是最可爱的啊。记得那个时候在裁床部上班的时候，也能经常看到她这样的表情，那可能也是她心情最为愉悦的一段时光了吧？
她看我没有继续和她搭话，将眼睛睁开。她说你怎么啦，还不睡觉，可以趴在床边睡一会儿嘛。
我说我睡不着，想这样一直看着你。
她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过了一阵，她说：周浪，你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！
我愣了一下：什么意思嘛？
那样的话，我和你，还有唐英，我们三个肯定能成为最好的姐妹了啊。
可是,现在我们难道就......
我说不下去了。是啊，现在我们这样算什么？对唐英几乎已经做出了承诺，而且差点和她连最后一道防线都突破了。可是对灵灵呢，又实在割舍不了那份情怀。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啊老天爷！不可能再去伤一次唐英的心吧？
灵灵闭了一会儿眼睛，然后说道：或许，当初我真该走得远远的，不再出现在你们眼前，那该多好！
我一把将她的手捏住，仿佛她真的就要立马从眼前消失一样。我说你不能那样做，你不可能忍心丢下我们的，是吧？
我不忍心丢下你们，可你们最终也会将我丢下啊？
我将头埋在她身边的被子里，过了好大一阵，我抬起头来，跟她说道：灵灵，要不我们走吧？
她有些没弄明白我话里的含义：走？
我点点头：干脆我们两个离开这里，等你出院了，我们就一起去深圳，或者更远的地方。那样的话——
那唐英怎么办？
我抓着头发，支吾到：......她，是我表姐嘛，总会 原谅我的。这样最多只伤得着一个人。过几年之后我们再回来跟她赔罪？
她看着我，缓缓摇头：周浪，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好残忍吗？
那怎么办？
还能怎么办，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啊。你们过你们的日子，我就是你们最好的朋友，至于朋友的缘分能有多久，就看我们的造化了呗。
我听不下去了，几乎想冲口说出她那些日记里的话来。但她现在还很虚弱，受不得太多情感的波动。我只能跟她说：好好休息吧，一切等康复了再说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我趴在床边打了一会盹，但始终都睡不踏实。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出现许多奇怪的幻象。一会儿又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，渴得不行，到处去寻找水源。似乎总能听到前方有潺潺的流水声，但不管我怎么追逐，却总是看不到那条小溪。一会儿又像是爬进了一条又窄又长的地下渠道，不知道通向哪里。有好多次我都盘算着要不倒回去吧倒回去好了，但一直又存在着侥幸心理，说不定再爬一阵就看到出路了呢......
我醒了的时候唐英她们已经来了，孔丽和孔待鹏也来了。唐英说已经回厂里请好假了，还去了一趟灵灵的工艺品厂，拿着病历去跟那个车间说明了情况，所以叫灵灵不用担心厂里的事情。本来是想叫孔丽去帮忙守一下摊子，但她们两姐弟都说想来医院看一下灵灵，还买了许多水果来。看来孔丽这个人虽然心眼多一些，为人处事倒还是不错，这让我对她多少产生了点好感。
灵灵也能下地走路了，她叫我和唐英一边扶着她一下，现在还不敢太用力。结果孔待鹏自告奋勇，他说他力气大点，就让他和我两个来扶吧。唐英冲他点了点头，她说这样也好，孔待鹏正好比灵灵要高点，扶起来好走一些。
我偷偷看了一眼唐英，总感觉她今天神情有些异样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她也看了我一眼，然后帮着将灵灵从床上扶下来。
在走廊上，我有好几次都想跟老孔说让我一个人扶就行了。但又觉得这样太小心眼了，人家好心帮忙，你想那么多干嘛？
走了几个来回，护士拿着针药水过来说要开始输液了，然后将灵灵又扶回床上躺好。唐英叫我回去休息，她说白天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就够了。我说还不困，昨晚趴在床边睡了半夜。没想到旁边那个热心的阿姨又插话了，她说你们这个弟弟真的是懂事啊，叫他来这个空床上躺一下都不肯，一直守着他姐姐。哎，上次我在老家住院，叫我小儿子来病房服侍我一下，半天功夫就坐不住了，还是只有老头子整天来守着我。这个小伙子懂事啊，懂事。
我说我睡了的，阿姨，只是你没看到。
那个阿姨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几个，连连点头：不容易啊，不容易，像你们几个这么好的姐弟，在外面相互照顾，家里头也放心得下了。
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，淡淡笑了一下，唐英说你还是回去吧，晚上再来。
我说也好，你们几个陪灵灵好生聊聊天，我回去睡一会儿，下午早点过来。
正准备出去的时候，门口进来一男一女，手上提了些东西，男的还拿着一束鲜花。这个病房里总共只有三张床，有一张是空着的，除了灵灵就只有窗边那老两口。但我从来都没看到有人来看过他们，所以我猜测，这两个人应该是来看灵灵的。于是我又退回到灵灵的床边。
灵灵看到他们，表情略显诧异。她动了动身子，只跟那个女的打了个招呼：春燕姐，你们怎么......
那个男的连忙叫她躺好，一副很关切的样子。他将鲜花放在床头柜上，然后开始询问灵灵的恢复情况，并且又责怪灵灵，为什么不及时和厂里联系。
灵灵说没事了，小手术几天就能出院，又跟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，感谢他们来医院看她之类的。然后就跟我们作了一下相互介绍。
男的叫付东流，彩绘车间的技术指导员，女的叫夏春燕，她们的组长。早上是听唐英说了情况过后来医院的，看来这个厂的领导还是算有些责任心，至少还能来关心一下员工。但我一想想感觉又有些不对，那个组长来探望自己车间的员工，可以理解为对员工的关怀。但那个男的呢？技术指导？他管技术方面的事情就行啦，员工生活方面的事和他有关系吗？他那么关心灵灵干嘛？
我突然想起灵灵在那本日记上写过这样一段：情人节有人送东西给她了，也就是我还在武校的时候，会不会是这个付东流呢？
我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举动。
他先是说了一大堆废话，什么身体要紧啦，不要老是想着上班的事情，以你的底子和领悟能力，就算换了新模具也跟得上啦，再加上有我指导......
接下来那个家伙做了一个非常欠扁的举动，他竟然深情款款地坐在灵灵床边，然后去握灵灵的手，他说：灵灵啊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