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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志把她搞上床之后(4)

2013-06-27 来源:故事会 作者:肖建国 查看评论

工厂后头,是一片菜地,分作一畦一畦的,春天种白菜,夏天种青瓜,冬天种小麦。刮西北风的天气,常常有一阵一阵猪牛粪的气味飘进来,在车间里回荡。

菜地中间,长了一棵酸枣树,很孤寂,很落寞。工厂一办起来,酸枣树就长在那里了。几年过去,没见它长高过。就是那样不汤不水疏疏朗朗峥峥嵘嵘地骨立着。

张滚的办公室在进大门左边的三楼。这是全厂的最高点。张滚到办公室的时候,总会在窗户后面站一站,发一阵呆。他总是想不明白,那样广阔的田野里,怎么就只长了一棵酸枣树。那棵酸枣树还总长不大。

张滚不经常回厂。厂里的一应事务,他都交给顺女打理。厂子是他的,他自然是总经理。他早先是税管所的税务员,学的财务,辞职出来开了这家印刷厂,其实对印刷业务是不在行的。他就请了懂印刷的顺女过来帮忙打理。他给了顺女一个衔头:总经理助理。另外还给了顺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。两个人分工明确,他跑外,顺女主内。外头的事情也够多,够繁杂。工商、税务、银行、市政府、村委会、派出所、出版局、出版社、杂志社、书商、书店、纸张公司。他常常三五天不到厂里来打个转身。他在外头联系到了业务,一般都是打个电话,叫人过来取回去。像这样郑重其事地亲自把书稿交到顺女手里的情况,很少。

难怪顺女会惊奇地问一句:“这是什么书稿,这样重要?”

张滚笑嘻嘻地说:“很重要很重要。”

“有多重要?”

“因为那个书商是个女的。很漂亮。”

“有多漂亮?”

“反正比你漂亮。”

当面对一个二十多岁尚未婚嫁的姑娘说出这话,真是岂有此理。可是顺女同张滚合作几年,知道他向来口无遮拦,什么话都说得出,也自知貌不如人,也就随他爱怎么说怎么说,并不特别气愤。

但她还是假装气恼地呸了一声:“嘁,反正在你眼里,什么人都比我漂亮。”话里好多幽怨。

说完,抱起书稿走了。

张滚也随后出门,到财务室站了站,问了问收支情况,再返回办公室时,门开着,沙发上坐了个人。

“咦,杨小依。”

杨小依皱了眉说:“你的厂子怎么选在这个鬼地方,好难找。”

张滚问她是怎么来的?

“骑车。我一路问起找过来的。’

“你哪里借的单车?”

“租车行租的。”

“骑什么单车。早知道你要来,我开车拐一下接你过来了。”

“我以后天天要来。你还能天天开车接我?”

“你天天要来?——你还不放心我?”

“放心。——也不放心。”

女人就是女人。这点事都放不下心。”

“我当然放不下心。张老板,你也帮我想想,我跟人打了三年工,积了点钱,这是我自己为自己打工做的第一本书,全部家当都押在这上面了。就跟自己怀的第一个小孩一样,我能放手都交给别人去做么?”

“你打算每天这样骑车来?”

“不骑车来还能怎么样?”

“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呵,会要一个月两个月哩!”

“你意思是我吃不了这个苦?这个担心就是多余的。我既然出来做了,就是准备吃苦的。我没有权没有势,还想舒舒服服就赚钱,天底下哪里有那样的好事。我不作那样的指望。”

“好好,欢迎杨小依女士每天来厂里视察指导工作。”

“我不是来视察,我是来跟我的书的。你放心,我来了不会每天找你,我只到车间去。’

“那你什么时候去车间?”

“你现在就带我去。”

张滚忽然唱起来:“我呀多么多么高兴——”

他真的很高兴。

杨小依果然每天来印刷厂,清早到,傍晚了才走,像工人上下班一样守时。从旅馆到工厂,骑车要跑一个多钟头。一半路在城里,城里人多车多;一半路在郊区,土路加石头,坑坑洼洼;两头都不好走。她每天骑车都要跑出一身汗。她随身带着一个很大的矿泉水瓶子,清早出门时在旅馆里灌上大半瓶水。走在路上累了,就停下车,咕嘟咕嘟喝几口。下午返回,再在印刷厂灌小半瓶开水。来回路上,她总要停好几次,站一站,喝几口水。有时拐下大马路后,看看时间还早,就会跳下单车,推行一段。这时两边的菜地都长起来了,绿生生地十分旺盛。一条渠道,同路并行。清凌凌的渠水无声流动。天上的云、岸边的草、路上的行人,都把影子淡淡地倒映在水里,晃晃悠悠,漾漾荡荡,若有若无。清晨的风真是凉爽,悠悠地一阵一阵地贴身而过,一直爽到骨子里去了。杨小依慢慢地走。短短一段路,常常要走很久。到了工厂,把单车推进单车棚,便直奔排字房。排字房里很安静。四台电脑,各是各位,分装在四个角落。操作电脑打字的都是姑娘,都是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样子。稚气未脱,却一脸凝肃。眼睛瞟着一旁的书稿,十根手指在键盘上来来回回地敲打。这种敲打是快捷而无声的。偌大的排版房里,十分安静,只在翻动纸页时才有细微的声响。这种氛围也能感染人。杨小依一走进去,脚步立即放慢了。慢,而轻悄。她轻悄地走到电脑跟前,同打字员点点头,示意过了,便拿过样稿,站在一旁看。她这次做的书,内容有点偏,书名叫作:《通用万年历》。书里有很多表格,有很多符号,还有图案。稍不经意,就容易出差错。她所认识的那些做书的都很粗糙,弄得名声不大好。她不想那样。她知道要想把事情做得长久,必须一开始就要认真,精细。所以她对别人总不放心,每一个字都要经过自己的眼,才放手。在排版房待过一阵,她又会轻步出门,到单车棚里找个石墩子,垫张纸坐下。她这时候得给各地的图书发行商打电话了。她知道那些人都是夜猫子,都是要睡到快吃中饭才起床的。她随身带的本子上,详细记着他们的联络方式。她把大哥大从挎包里摸出来,在按键上的的哆哆地按一阵,最后听到“嘀——”的一声长音,忙用双手捧着贴到耳朵上。黑色的机壳把她的脸衬得更白。她急切地跟对方说自己正在做的书的内容。她让对方报订数。三百?五百?一千?全省独家发行?分包?她谈折扣。一个扣一个扣地升降。她谈付款方式。现款怎么降扣。货到付款又怎么加扣。她的话音时而高扬,时而低柔,时而激烈,时而亲密,一说说半个小时、一个小时。那时候大哥大还刚刚兴起,街面上不多见。偶尔有工人经过,看到那样一个漂亮姑娘对着一块又大又笨的黑家伙絮絮叨叨,不免会多看她几眼,心下嘀咕:这是在于啥呢?往往打完一个电话,就到吃中饭时间了。杨小依收线,起身,仰脖喝一口水,又喝一口水,等气息调匀了,就拐进工人食堂,排队买份饭吃了。有时下午得了空,她也会到车间里转转。进了用布帘子隔着的车间,立即有一股油墨味扑面而来。她觉得这油墨气味很好闻,有一种亲切感。车间里窗户开得很高,光线不够,大白天也都开着灯。水泥地面上抹了层绿油漆,看着有点怪怪的。两台印刷机都在运转,她走到后面看了看,觉得质量不错,油墨调得很均匀。再挑开一道门帘,到了装订车间。两条长长的案板旁边,聚满了人,姑娘,大嫂,都有。脸色都黑黑的,枯焦的,神情木然。但手下动作飞快,折出来的书页十分平整,这让杨小依很放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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